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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回到曾经的晏京啊。”康王姜琛一袭白衣,仙姿曼妙,只是他的神情却并不如姿态清绝脱俗,他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上灵玉,意态闲憩,眉头却蹙得死紧,是全然不加掩饰的怀念憧憬:“父皇治下的晏京,宁静肃穆,泰然祥和,不妄言、不诽议。如此才算是天子御下,帝京风范。你说是吧,聂兄?”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五官深邃俊挺,只是有些不修边幅,所以看起来老气,深灰色得简单衣装,衬得他更颓丧沉郁,但挺直的脊背,卓越的气质,又宣示了此人必定不凡的身份,他是平城侯聂振。是岐国冉冉升起的将星,也是聂氏最赋予厚望的少主。
聂振两指间夹着的卷烟抖了抖,深深吸了一口,等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以为你和我一样心念着父皇,怀念他在世时的大岐。”
聂振的眉头颤了颤,闭了闭眼,手中的烟卷被他的手指扼得扭曲:“陛……先皇,托我照顾你,我自当奉行,可你若一意孤行一味求死,那谁也保不了你。”
姜琛刻意忽略了聂振五味陈杂的复杂情绪,抿唇一笑,端的是无所顾忌:“聂兄如今连与我对坐闲谈都觉得不耐了,难道是怕皇兄忌惮?放心,他根本不在乎,他可能自负到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何必如此,陛下对你已经足够宽容。”
姜琛注视着面前这位老友疲惫而郁结的脸色,他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几岁而已,甚至还结成了元婴,却为何看起来如此衰丧老态,漆黑如深渊的双瞳都照不进一丝亮光。
情不自禁地姜琛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当初聂振意气风发时的骄傲模样,惊觉他变化良多,简直是判若两人,如今的平城侯好像磨去了所有棱角,他抱着心火熔炉,将自己封闭在一个黑匣子里残度余生,只是那捧心火烧得实再太旺,直要把他的精气神都燃烧殆尽。
现在姜琛想给这捧心火再填几根柴。
“皇兄待我当然宽容。”他微微笑起:“如今南境局势如此紧张,我只恨自己不能为他分忧。”
“这些年来宁人小动作不断,烧杀劫掠,不断骚扰巍山矿场与驻地边军,他们与我们本就不同源不同种,父皇对他们赶尽杀绝,还结了血仇。皇兄就算待他们再好,也根本养不熟这群暴民。”
“如今想想,父皇的手段虽然暴戾,却也压得他们根本喘不上气来,即便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倒是皇兄,这三年来施以怀柔政策,允他们休养生息,却不想助长了宁人嚣张气焰,三年养精蓄锐,此时要反再正常不过了……”
“哎”姜珩表现得像个悲天悯人的菩萨,恨不能以己身代替受苦的岐国百姓:“宁人如此残暴不仁,简直是在无差别的虐杀平民,他们该有多绝望无助,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聂振扬扬嘴角,麻木得扯起皮肉,勉强算是一个冷笑:“说这些有意义吗?”
“那你想听什么?”康王忧心忡忡的拧起眉:“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也不好在聂兄面前班门弄斧,前方战势不断失利,我也很难过,宁人料敌如神,抢尽先机,我也深觉奇怪,可能是边军军制不严?出了叛国的奸细,聂兄此次南下可要好好整顿一番。”
对于康王的惺惺作态,聂振只觉得生理恶心,将手中的烟卷碾进了玻璃烟台,他再也不想听康王放屁:“如果殿下没什么要说的,请恕聂某先行告辞。”
姜琛耸耸肩,无趣得叹息:“聂兄真是急性人。”这一次姜琛的神情洋溢着阴谋弄权与洋洋得意:“只要聂兄想听,当然也可以有另一种完全相反的说法。”
他继续滔滔不绝,将自己在南境的所有布局,无所保留的一一吐露,根本不在意聂振越来越黑的脸色以及越握越紧,青筋直跳的手背。
阴谋挑起两族对立,暗中提供军械武器,甚至是巍山矿区、驻地边军都有姜琛的渗透,这几年来他果然在南境经营良多。
“不知这两种说法,聂兄更中意哪一个?”
“我不清楚你到底和宁人筹谋了什么,又交易了什么,但我总以为……作为先帝的儿子……总不至于不明白养虎为患这个浅显道理……奉安也有岐国的子民,你怎么能将无辜之人也压上赌桌博弈?”
“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谁也不愿意与虎谋皮。”
聂振沉默着,显然没有被说服,但也不知道该对一个魔怔疯子说些什么:“无论如何……现在是他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也是先帝的决定……”
姜琛双手摁着桌面,声音骤然提高:“这根本不是先帝的决定!你明明很清楚!姜珩他根本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聂振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困惑与失望,他看着姜琛就像看着一个陷入泥潭却不自知的可怜人,他想施与援助,却发现泥沼早已没了他的腰际,根本无从下手。
熟不知姜琛从来就无比清醒,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将聂氏也一道拖进泥底。
姜琛接下来的话确实让聂振瞳孔紧缩,瞬变脸色。
虽然心里一直怀疑,可当有人明白无误得将这个猜测说出口时,却又是另一种无可承受的打击,将自己封闭关锁的困兽,终于再也捧不住熊熊心火,聂振近乎是咆哮着质问他你有什么证据。
姜琛却将两手一摊,笑得既轻松又恶劣,一颗种子无误得栽进了聂振心里,立刻扭曲着抽芽发苗,伸展出丑恶的枝条来:“只是一个猜测,信不信由你。”
“聂兄又何必如此吃惊,我就不信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曾与父皇那样亲近,午夜梦回时,父皇音容可是历历在目,他难道没有向你倾诉过忧惶怨怒?”
姜琛轻轻得拍了拍聂振的肩膀,明明轻如掸灰,却进一步将聂振压进了泥地:“两日后的山河大祭,想必皇兄会亲自为你祭旗,愿你旗开得胜。作为岐人,我自然也希望你胜,只是胜利也是分很多种的,聂兄如此机敏当能明白我心所愿。”
“无论聂兄如何抉择,我和你的愿望并无不同。”他举起茶杯却并没有饮,只是缓缓得晃着杯壁,看着澄澈得茶液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倾倒,姜琛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沉进了寒池的坚石,沉重而冰冷:“愿我们的大岐,万世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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