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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孝恭自失地一笑:“关心则乱,此次勤王,本王是作茧自缚了!”
岑文本摇了摇头:“还不至于,京师局面固然紧张,也还没到图穷匕首见的份儿上,只要谨慎小心,王爷本是皇上至亲,无大碍的!”
李孝恭叹了口气,继续追问道:“你去访魏玄成,他可有说法?”
岑文本沉吟了一下,说道:“魏徵说得很明白,长安以北,须一功勋卓著干练老成的大将坐镇提调诸军。以如今情势,自是非王爷莫属。太子也持此议。不过皇上心中,似乎另有定算。”
李孝恭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问道:“什么定算?”
岑文本道:“魏徵没有明说,不过他倒是透漏了一则内廷消息出来,确乎令人心惊。”
李孝恭面色微微一变,问道:“是何样消息?”
岑文本迟疑着道:“据玄成讲,此次讨北,秦王殿下也好,王爷也罢,都不是皇上心中的最佳帅选。秦王自不必说,他想再如去年般领兵符出京,太子和齐王那边万万不会应允坐视。王爷向来负责南方的战事征讨,此番率南军北上,千里勤王,士卒疲惫,兵法云必厥上将军,是以我江淮劲旅此番只能以为后备,不能做前方主力。前方四将,任城王爷向来骁勇善战,但毕竟年纪太轻;柴嗣昌能征惯战,全仗勇武过人临阵身先,大略上却非其所长,故而这帅印恐怕不是屈突通来掌就是药帅为之,眼下情形,似乎药帅的机会多些!”
李孝恭怔了怔,苦笑道:“既如此也好,我也就不和药师争功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若我率兵开赴前敌,药师碍于过往情面,提调不便,皇上虑及于此,调兵不调将,这也情有可原。只是好端端的何必免去我的东南道左仆射之职,这可倒好,不让我到北方去打仗,连荆州也回不去了,唉,圣心高远,非人臣所能测呀!”
岑文本皱了皱眉头:“王爷,还有一则消息,文本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孝恭摆了摆手:“你我还有什么顾忌的,但讲不妨!”
岑文本斟酌着词句道:“据玄成公听得的消息,天策府对此次讨北的帅印势在必得。几日前秦王曾进宫造膝密陈,言道赵王在外开府日久,东南半壁一手抚定经略,虽无不臣之心,却也不可掉以轻心。东南道军政大权其一手操控,时日一久,纵使赵王自己不生异心,恐其左右亦有宵小之辈怂恿蛊惑。此番未奉朝廷敕诏即率数万大军北上勤王,虽是一片忠心拳拳,也不得不防其异变。因此建议陛下夺了王爷的兵权政柄在京赋闲荣养,对内巩固朝廷根基,对外保全功臣晚节!”
李孝恭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我素来没有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在背后如此害我?”
岑文本躬身施了一礼:“王爷明鉴,文本正是因魏徵所言过于荒诞离奇,且内中颇多疑团不可解,这才犹豫再三,魏玄成的说法,文本以为不可信!”
李孝恭深陷眼眶之内的双眸眯了起来,语气平淡地应道:“哦?不可信。却是为何?”
岑文本从从容容开言道:“秦王与王爷争帅印,此事应当不假。然而此时京师政局动荡,太子齐王对他虎视眈眈。满朝文武虽亦不乏对天策府心怀同情恻隐之人,大多却不肯得罪东宫和武德殿。秦王在外征战多年,其势力多在关外地方,京里党羽粤援却寥寥可数。相公当中萧相和宇文侍中心向秦王,裴相、杨相和齐王心向东宫,封德彝态度持中不偏不倚,还算势均力敌。然则下面的三省六部九卿十二卫就不同了,太子监国多年,这下层的尚书监卿侍郎舍人将军都督,绝大部分都是东宫拔擢之人。所以现下秦王远比太子更盼粤援。多帮衬一个人就多一个盟友,多得罪一个人就少一份生机,秦王乃是有大智慧之人,怎会堪不破个中三味?此其一不可信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王爷虽在外统兵,又掌一方政柄,毕竟还未到尾大不掉的地步。多年以来皇上都明敕王爷将兵事委于药公,固然是用药帅精于战阵弓刀之长,又何尝不是令王爷与药公相互制衡以防患于未然?皇上对王爷虽难免存此猜忌,却毕竟不是昏聩之主,王爷一片赤胆忠心,陛下岂能不知不察,单凭秦王殿下没有丝毫真凭实据的一面之词枉做处断?即使秦王真的如此构陷王爷,恐怕陛下万难轻信。疑惑之中夺去王爷的兵权也就罢了,何必连东南道行台的差事也一并除去?这不是打草惊蛇么?当今何等精明,怎会做如此愚蠢之措置?此其二不可信也!”
“如今三王争储夺嫡长安不宁。对皇上而言,恐怕真正在外领兵日久大权独揽尾大不掉的恰恰是秦王殿下自己。秦王位居天策上将三公之首,身兼尚书中书两省掌令,节制左右十二卫大将军,兼领陕东道、益州道两大行台,举手便可提调天下兵马,这才真个是让皇上和太子夙夜忧心寝食不宁之‘尾’。秦王聪明绝顶之人,岂能虑不及此?此刻天策府最怕的就是被人以为权柄过大难于制约。秦王以此来构陷王爷,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此其三不可信也!”
李孝恭默默听了半晌,脸上神色却是越发凝重了,待岑文本说罢,他叹了口气,道:“景仁,你所见虽有些道理,然而单凭这几点就说魏玄成打诳语恐怕亦不足取。玄成乃楷悌君子,从来不以伪词自饰,何况假言欺人?年初张亮之洛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举朝震惊,皇上差点因此废秦王为庶人。若非恰于其时东宫鸩酒案发,秦王此刻早已身在囹圄。几年以来,二殿下及其臣属日盼夜望的,便是能够离开长安这片是非之土,远赴东都另做他图。年初张亮案结,皇上本来已经允诺秦王率天策府东迁洛阳,据闻陛下甚至允秦王在他身后自建天子旌旗,妨梁孝王故事;只是不知为何,皇上至今未下明敕,秦王也就至今未能成行。所以此次突厥南侵,天策诸臣当弹冠相庆。只要秦王能够如去年般出蒲州提调诸军,便是入海的蛟鲵出笼的鸿鹄。故此本王率勤王之师抵京陛见,他便以为本王此番对扫北帅印存了觊觎之心,于是便在皇上面前以含糊莫测之词极尽挑唆蛊惑之能事,怂恿皇上削去本王的兵权和东南仆射实权。景仁试想,今上猜忌外臣,非宗室不得委以重兵,这些年来,北方诸郡都是二殿下打下的,南方半壁却是本王率军征讨得来。宗室之内,除却本王外再无第三人能与二殿下争这帅印,秦王焉得不忌本王?”
岑文本愕然,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对李孝恭的猜测揣度,他颇有些不以为然。虽说江南半壁确实是赵王率军征伐而来不假,但大多都是总领军事的外姓将领李靖之功,这一点无论是李孝恭幕中还是朝廷中枢乃至当今皇帝均心中有数。故此李孝恭的战功实则全然不能与李世民相提并论,就连数年来居灵州守卫朝廷北部防线的任城郡王李道宗实际上在武事上都要胜过赵王一筹。只不过这一番话虽是实情,却不能对李孝恭明言,毕竟这位王爷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李孝恭负着手在厅里转了两圈,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冷冷笑道:“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自谨慎小心不欲害人,却被人以为软弱可欺,真真可恼。有些人此刻自己身上还未曾清爽,却偏偏还要往别人身上泼污水。也罢,我又有何惧?大不了见招拆招就是了,都是刀丛剑拢中滚过来的,谁又能比谁高明?他与太子的争斗,本来没有我什么鸟事,如今既然欺到我的头上来了,大不了便斗上一斗,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追悔莫及……”
岑文本大惊失色:“王爷,万万不可,皇子争宠夺储,乃天下第一大家务事,也是天下第一大忌讳事。为人臣者应谨守臣节退避三舍,万万不可牵涉其中,否则灾灭将生祸不旋踵啊!”
李孝恭双目一疵冷冷笑道:“这是别人找上门来,须怪不得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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