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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方向,尽管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连我记忆中的那张脸也扭曲了,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形象似乎跟妹妹所描述的内容融合在了一起,那荒谬的体力测试,令人恐惧、毫无意义的成人礼,以及我曾经对他的期许显得如此遥远,甚至连他妹妹谈论拉美革命及其带来的失败、胜利、死亡时的声音听着都有些陌生,我连一秒钟都坐不下去了,我说我要去上课,改日再见。我记得有那么两三个晚上,我梦见他了。在我的梦中,他显得很瘦削,简直是皮包骨头,他坐在一棵树下,头发很长,衣服皱皱巴巴的,鞋子也烂了,都站不起来走路了。 。 想看书来
第二部荒野侦探(12)
卢西欧斯?思肯,泰派吉大街某顶楼房间,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5月。
阿图罗?贝拉诺从来就不喜欢我。乌里塞斯?利马倒是喜欢我。一个人能感觉得出这种东西来。玛丽亚?芬特喜欢我。安格丽卡?芬特不喜欢。这无所谓。罗德里格斯兄弟喜欢我:潘乔和莫克特苏马,还有小诺伯托。有时他们也会批评我,有时潘乔说他不理解我(特别是我跟男人睡觉时),但我知道,他们仍然关心着我。阿图罗?贝拉诺则不然。他不喜欢我。哦,我总觉得是埃内斯托?桑?埃皮法尼奥的问题。二十岁之前,在阿图罗去智利说是参加革命之前,他跟阿图罗是朋友,我跟埃内斯托曾是情人,或者照他们说是情人,后来我蹬了他。其实我跟埃内斯托只睡过那么几次,所以,如果别人无缘无故地生气,怎么能说过错在我呢?我也跟玛丽亚?芬特睡过觉,阿图罗?贝拉诺对此有意见。那天晚上要在普雷亚波夜总会跟路易斯?罗萨多睡了,贝拉诺准会把我从这个社团踢出去。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贝拉诺听说普雷亚波夜总会发生的事儿后说,我们不是恶棍和皮条客,而我不过是表达了自己的情感而已。我辩解时只好结结巴巴地(断断续续,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说我是个天生的怪物。可是贝拉诺听不懂这个玩笑。在他看来,我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是错的。不过当天根本不是我请路易斯?罗萨多跳的舞。那是路易斯无所事事主动找上我的。应该说我喜欢路易斯?罗萨多,但谁也没法跟这位第三世界的安德烈?布勒东解释。
阿图罗?贝拉诺全怪我不好。这挺好玩,因为只要我在他身边,我总想把事情做好了。可是从来就没干妥当过。我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家。能搜到什么我就吃什么。有一回我从湖畔小屋偷了一尊雕塑。那个导演,那个叫雨果?古铁雷斯?维加的恶心鬼说一定是本能现实主义的人干的。不可能,贝拉诺说。他可能脸都红了,他觉得太尴尬了。可他还是支持我。不可能,他说,可是他并不知道就是我干的。(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呢?)几天后乌里塞斯告诉他;是卢西欧斯?思肯偷的雕塑。他这么说了,但并非真以为是我偷的,就像在开玩笑。乌里塞斯就是这样。他对这些事儿从不当真,在他看来都挺好玩的。可是贝拉诺却气炸了,说怎么会这样,说湖畔小屋的人给我们安排过几场朗读会,他觉得要对失窃事件负责。好像他是所有本能现实主义者们的母亲似的。不过,他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假装不知道,就这样过去了。
有时我很想把他揍个稀烂。所幸我是个热爱和平的人。而且,大家都说贝拉诺很坚韧,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他很热情,有自己的勇敢方式,但算不上坚韧。潘乔很坚韧。我的朋友莫克特苏马很坚韧。我很坚韧。贝拉诺只是貌似坚韧,可我知道他并不坚韧。可我为什么不在某个晚上揍他一顿让他坚韧一把呢?大概是因为我尊重他。虽然他比我年轻,蔑视我,视我如粪土,从内心深处我还是尊重他,听他的,一直在等着被他认可的信号,我从来没有举手反对过这杂种。
劳拉?郝雷吉,特拉尔潘,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5月。
你看过跳求偶舞的鸟儿在灌木丛中做花园、尖塔和空地的纪录片吗?你知道,只有那些能做出最好的花园、最好的尖塔、最好的空地、会跳最复杂舞蹈的鸟儿才能找到配偶吗?你没有见过那些为了吸引雌性练习跳舞到死的荒唐鸟儿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部荒野侦探(13)
阿图罗?贝拉诺就是这种东西,完全是一个愚蠢自负的孔雀。本能现实主义是他为我而跳的声嘶力竭的求爱舞蹈。问题是,我再也不爱他了。你可以用一首诗向一个女孩求爱,可是却无法用一首诗来留住她。甚至一场诗歌运动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我还要跟他的那些旧友来往一段时间呢?他们曾经也是我的朋友,现在仍然是我的朋友,可是不久我就厌倦了他们。我来告诉你。大学是很真实的,生物系是很真实的,我的教授们是很真实的,我的同学们都是很真实的。我是说很具体,目标清楚,计划清楚。那帮人却并不真实。伟大诗人阿里?丘马西罗[1]阿里?丘马西罗(Alí Chumacero,1918—),墨西哥著名诗人。1964年入选墨西哥语言学会院士,诗作风格严谨,著有诗集《梦想的沙漠》、《文字是次要的》。[1](我想此人不该因为取了这个名字而受责备)是很真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留下的东西是真实的。另一方面,他留下的东西又并不真实。那些被乌里塞斯催眠、然后被阿图罗领到屠宰场的可怜的小老鼠们啊。我还是尽量表述得准确点:最要命的是,他们几乎全都至少二十岁了,可举止行为却好像只有十五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易斯?塞瓦斯蒂安?罗萨多,莫尔家的灯光草坪聚会,二十多人,拉斯洛马思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7月。
不知道是违反逻辑还是幸运,我又见到卢西欧斯?思肯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号码的。他说,他打电话给《退场线》编辑部,他们把电话号码给了他。尽管常识告诫我要防范(那完全是胡扯,我们诗人谁会遵循这个?)我还是同意当天晚上在起义者广场一家我常去的咖啡店里同他见面。我当然也有过爽约的念头,而且如果看到别人跟他一起来就准备随时转身离开,可是到那儿(晚了半个小时)后,看到卢斯西欧?思肯一个人在那里,几乎是趴在桌上写东西,一股巨大的暖流忽然涌过我的胸口,那一刻之前我的心还是冰凉麻木的。
我要了杯咖啡,告诉他也该要点什么。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难为情地笑着。他说他是个穷光蛋,没关系,我说,随便点,我请客。他说很饿,想来点香辣鸡肉玉米饼。这儿不做这个,我说,不过可以给你来份三明治。他似乎想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来份香肠三明治。他总共吃了三份三明治。我本来要给人打个电话或者去看看他们,最后给谁也没打。或许还是打了,我在咖啡店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要晚点回家,我瞎编了几个去处。
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很多。他的家庭,他的家乡,他早年在墨西哥城的经历,他的梦想。他想成为一个诗人,一个舞蹈家,一个歌手,他想养五个孩子(就像手上的五根指头那样,他说,然后举起手掌,那手指差点蹭到我的脸),他想在楚鲁巴斯科制片厂[1]Estudios Churubusco,南美洲历史最悠久也是最具规模的电影制片厂之一,位于墨西哥市近郊的楚鲁巴斯科。[1]碰碰运气,还说欧瑟兰斯基曾安排面试让他演部戏,他想学绘画(他极其详细地给我讲述了打算创作的绘画的构思)。可是,我们谈话途中,我不禁想告诉他,我对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一点主张都没有,但我还是决定别说的好。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部荒野侦探(14)
后来他请我跟他一起回家。我一个人住,他说。我开始发抖,问他住在哪里。在南罗马,在伸手可摘星辰的楼顶的某个房间。我说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实在太晚,我该回去睡觉了,第二天法国小说家阿西莫鲍尔迪要来墨西哥,我和几个朋友要在我们这个混乱不堪的首都安排一场观光活动。阿西莫鲍尔迪是谁?卢西欧斯?思肯问。本能现实主义者们实在孤陋寡闻。法国一个知名小说家,我说,不过几乎没有作品翻译过来,我是说翻译成西班牙语,仅有一两部小说在我们阿根廷出版过。这个名字听着不怎么熟悉,他说,他又坚持要我跟他去家里。为什么要我跟你回去啊?我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平常没有这么大胆。我有事要告诉你,他说,你会感兴趣的事。会让我多感兴趣?我说。他盯着我,好像不理解,接着又忽然语带双关地说:什么多啊?多少钱吗?不,我急忙澄清,你要说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会让我感兴趣。我只好停下亲自解释清楚了,告诉他别这么傻了。这事跟本能现实主义者有关,他说。噢,我对这个毫无兴趣,我说。我很抱歉这样说,别误会了,我也不是毫不关心本能现实主义(天哪,这叫什么名字啊)。我告诉你的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我知道肯定会的,他说。他们的作品总是惊天动地的。你完全搞不清。
我承认,刹那间,我的脑子闪过“恐怖行动”这个念头。我仿佛看见本能现实主义者准备要绑架帕斯,我看见他们撞进帕斯家(可怜的玛丽亚?何塞[1]诗人帕斯的妻子。[1]还有被砸碎的瓷器),我看见他们簇拥着帕斯出来,把他高高地举过肩头或者像块地毯般抬出来,我看见他们乘着一辆破破烂烂的黑色凯迪拉克消失在内特萨瓦尔科尤特尔的贫民窟里,帕斯在后备箱里颠着滚着,但我迅速恢复了正常。肯定是我太紧张了,或者从起义者广场上(我们就坐在人行道上聊天)刮来的阵风挖掘着行人和司机内心最疯狂的念头。我再次拒绝了他的邀请,他仍然坚持不懈。我想告诉你的东西,他说,将动摇墨西哥诗歌的基础。他甚至都说到了拉美诗歌的基础。但还没有说世界诗歌的基础。你可以说他狂妄的吹嘘仅限于西班牙语世界。他告诉我的事情会颠覆西班牙语诗歌。好啊,我说,找到胡安娜修女的未刊手稿了?或者发现胡安娜修女写的墨西哥命运预言书了?不是,当然不是,那是本能现实主义者们曾经找过但永远不会看到的17世纪的失踪藏书。那是什么?我问。到我住的地方才会告诉你,卢西欧斯?思肯说着把手搭在我肩上,好像要把我拉近些,好像又要请我在普雷亚波恐怖的舞池里跳舞。
我开始战栗起来,他注意到了。为什么最倒霉的事儿都让我碰上了呢?我想,为什么我就会吸引那种最阴郁、最缺乏教养、最绝望的人呢?我每年这样扪心自问两次。至今还没有找到答案。我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画室的钥匙。我们可以上那儿去,很近,步行可到,他可以在路上告诉我想说的事情,我以为他不肯答应,但他却答应了。忽然,夜色显得很柔美,风不刮了,我们步行过去时只有微风相伴。他开始讲了,但坦率地说,他说的事儿我几乎全忘了。我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希望:那晚埃米里奥别在他的画室(埃米里奥托?拉古纳,他如今在波士顿学建筑,父母受够了他在墨西哥的小资生活,打发他走了:要么去波士顿拿个建筑学位,要么找份工作干),我还希望那里不要有他的任何朋友,后半夜不要有人——天哪——出现在画室附近。我的祈祷应验了。不仅画室里没有人,而且还很干净,好像拉古纳家的用人收拾好后刚刚离去。思肯说这个画室太棒了,这种地方让你不由得想画画,我不知道如何是好(面对此情此景,我很难过,但又很难为情——比难为情还要糟糕),我开始给他看埃米里奥的画,我想不起还有什么更好的事儿可干,我把这些画布贴着墙竖起来,听着他在我身后喃喃赞赏或者评论(他对油画一无所知),画不断被摆出来,我想最近埃米里奥还真画了不少,谁都会这么想,除非是他的朋友们画的,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我只扫了一眼就发现风格不止一种,特别是几张红色的非常帕伦[1]帕伦(Wolfgang Paalen,1905—1959),奥地利抽象画家,1939年应芙烈达?卡萝邀请,到墨西哥定居作画。[1]风格的画,样式比较固定。可是谁在乎呢?事实上,我对这些画根本不以为然,但我没有这种原创的才华,四壁全摆满埃米里奥的画后,我转过身,汗水淋漓,问思肯觉得怎么样,他面带邪恶的微笑说,我完全没必要费这个劲。说的没错,我想,我这是蒙自己,干完了这个,我全身灰尘,臭汗淋漓。接着,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你流了这么多汗,问我画室有没有卫生间,他去冲个澡。你也需要洗一下,他说。我说,可能声音特别细小,是啊,这儿有淋浴器,但我觉得可能没热水。他说挺好,冷水更好,我经常洗冷水澡,楼顶上是不供热水的。我不情愿地走进卫生间,脱掉衣服,打开龙头,冷水的激流差点把我击晕了,我的肌肉缩了起来,最后竟然感觉全身都是骨头。我闭上眼睛,我也许都喊叫了,后来他也来洗了,用胳膊搂住了我。
第二部荒野侦探(15)
下面的细节我不想透露,我至今仍然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几个小时后,我们在黑暗中躺下,我问谁给他取的卢西欧斯?思肯这个名字,如此富于暗示性,如此贴切。这就是我的名字,他说。嗯,我说,挺好,是你的名字,但谁取的?我想了解你的一切。做完那事后你再说这种话就显得有些蛮横和愚蠢。他说:玛丽亚?芬特,接着又不言语了,好像忽然被记忆击溃。在黑暗中,我觉得他的侧影显得很忧伤,心事重重而忧伤。我问,也许语气中带有一丝讽刺意味(也许嫉妒心左右了我,但我也觉得很忧伤),不知玛丽亚?芬特是不是获劳拉?达米安奖的那位。不是,他说,获奖的是安格丽卡,玛丽亚是她的姐姐。他说了更多安格丽卡的事,我现在想不起来具体内容了。这个问题好像自然从我嘴里迸出:你跟玛丽亚睡过觉吗?他的答复(我的天,思肯的侧影多么忧伤漂亮)令人崩溃。他说:我跟墨西哥的每个诗人都睡过觉。当时我本应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抱住他,但我什么也没有做,而是不断地问他问题,而且问题一个比一个糟糕,每一个问题都无凭无据。早上五点钟,我们各奔东西。我在起义者大街打了一辆出租,他步行向北走去。
安格丽卡?芬特,科里马大街,康德萨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76年7月。
这个时代可真奇怪。我成了潘乔?罗德里格斯的女朋友。阿图罗?贝拉诺的智利朋友费里佩?穆勒也爱着我。可我最喜欢潘乔。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喜欢潘乔。不久前,我获了劳拉?达米安青年诗人奖。我不认识劳拉?达米安。但我认识她的父母,以及许多认识她的人,甚至她过去的朋友。在一次长达两天的派对结束后我跟潘乔睡了。最后那天晚上,我跟他睡了。姐姐说要我当心。可她凭什么给我这个忠告?她现在就跟卢西欧斯?思肯、莫克特苏马?罗德里格斯,潘乔的弟弟睡觉呢。她还跟一个叫吉普的诗人睡呢,一个三十多岁的酗酒者,不过她至少还算文雅,没有带那人上家里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那帮情人。你干吗不到他们的猪窝里去操呢?我有一次这样问她。她没有回答,后来就哭了,她是我的姐姐,我爱她,可她缺乏自控能力。一天下午,潘乔谈论起她来。说了那么多,以至于我觉得她跟潘乔也睡过了,当然没有,我熟悉她的所有情人。晚上我常常听到他们在距离我的床不足十五英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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