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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远路无轻担,好不沉重,莫说天晚,就是夜了,也只好慢慢而行。”唐长老道:“我催你向前,不过要你努力,怎么转埋怨起来?”小行者道:“各人的前程。我们骑马、空手走得快,只管走;他既懒惰,师父不要管他,凭他来不来。”便将手在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那马就如飞一般往前去了,他放开脚步紧紧跟随。
行不上十数里,忽被一条大河拦路。唐半偈忙将龙马勒住道:“履真,前面有大河阻路,却怎生过去?”小行者道:“陆行车马、水行舟楫,从来如此。前面既有河阻路,除了寻船渡去,再无别法。”唐长老道:“可知要船哩!只恐此处不是大路,又无人烟,哪里去讨渡船?”小行者道:“师父莫慌,待我到河边去看看来。”即走到河边,四下一望,原来那条河也不是直直长行的,也不是对面径过的,却四通八达,竟不知何处是彼岸。正寻思间,忽看见一只小船在中流流荡,忙招手大叫道:“那船快摇拢来!”连叫数声,并无人答应。心下恐师父着急,只得将身略纵一纵,跳到那船上。再看时,才晓得原是一只空船,又无橹无篙无桨无舵,只挂着一个席篷,随风吹来吹去,此时无风,故在中流荡漾。小行者就取出耳中金箍棒来,将船撑到河边,招呼唐长老道:“师父,有船了,快来,快来!”唐半偈远远听见,忙自牵了龙马走到河边。正打帐上船,只见猪一戒与沙弥挑着行李,没命的赶将来,走得气喘吁吁。看见唐长老已在船上,小行者正牵马上船,一戒心下着恼道:“你们好公道心肠!竟自牵马上船,想是不顾我们了。”唐长老似听不听,全不答应;小行者也不则声,只是嘻着嘴笑。沙弥看见船要开,忙将行李挑上船来,猪一戒也只得跟了上船,也不下舱,就在船头上努起嘴来坐着。小行者遂将铁捧往岸上一点,那只船早悠悠荡荡淌入中流。不期中流水深,铁棒打不到底,那船又无橹舵,便只在中流团团而转。唐长老甚是着急,小行者与沙弥忙用铁棒、禅杖在水上划拨。独有猪一戒努着嘴絮聒道:“天晚了,赶得好快,何不打着马跑,却在这里打磨磨转耍子!”唐半偈正在无法之时,又听得猪一戒讥诮他,不觉大怒,喝一声:“没规矩的野畜生!”只这一声还未曾骂完,空中豁喇喇忽生一阵黑风,扬沙走石,将天地都罩得乌暗。那只船席篷上得了风,其去如飞!也不辨是南是北,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一霎时就象过了几千里程途一般。唐半偈虽说心无畏惧,然风波陡作,也未免慌做一团;幸喜小行者、沙弥两边护持定了,方合眼而坐。那猪一戒在船头上,被船一颠一簸,坐不稳,竟跌下舱来,吓得满口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不多时,风息了,大家开眼看时,那只船早已泊在岸边,却不是原泊之处。唐长老定了定神,问道:“此处不知是什么所在,又不知可是西行大路,须问个明白方好。”小行者道:“此时昏天黑地,天又晚了,哪里去问?只好且上岸去,寻个人家住下,再细细访问不迟。”唐长老依言,大家一齐登岸,扶师父上马,离却河口。上大路四下一望,却不见有人烟,再在前看隐隐似有城郭,但觉糊糊涂涂不甚明白。大家只得向前又行了半里多路,忽远远看见一驾牛车,载着许多人在前面行走,大家欢喜道:“有人问路了。”唐长老忙加鞭策马,将及赶到面前,那驾牛车忽然不见。唐长老着惊,回头问那三个徒弟道:“你们方才曾看见么?”小行者道:“怎么不看见!为何一闪就不见了?真也古怪。”猪一戒道:“莫非我们见鬼?”正说不了,沙弥忽又指着道:“那前边的不又是么!”大家再看时,果然那一驾牛车又远远在前面行走,急急赶到前面,又不见了。大家惊惊疑疑,忽已走近人烟之处,再细细观看,果然是一座城池。但那城虽也高大,却荒荒凉凉,不甚齐整。城下两扇门,半开半掩,虽有几个人民出入,却生得古古怪怪,痴痴蠢蠢,不象个知世务的,便不去问他。师徒四众,牵马挑担,一齐涌进城来。到得城中,便有三街六市,做买做卖,人烟凑集,与城外不同,但只是气象阴阴晦晦,不十分开爽。正要寻人访问,早有许多人看见他师徒们雄赳赳气昂昂走入城来,便都围拢来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和尚?这等大胆!辄敢到我国中来。”小行者道:“天下路容天下人走,怎么我们不敢来!”有几个问道:“你们四个和尚象是活的。”小行者道:“这朋友说话却也好笑,不是活的怎生走来?”又有几个问道:“既是活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小行者道:“我们也不是特特要来,因一时船上暴风起,吹到此处,天色又晚了,前去不及,故入城来,要寻个寺院借歇一宵,明日就行。你们此处哪里有寺院?可指引指引。”又有几个道:“我们这国中,又不生,又不死,也无仙,也无佛,哪有寺院!只有一座刹女行宫在慈恩街上,你们要借宿,只好到那里权住一夜吧。”小行者道:“既有住处就够了。”又有几个说道:“住便住,只怕小人多,见你外方人,要来罗唣,须大胆些,不要害怕。”小行者笑道:“若论胆子,也还略略看得过。”猪一戒道:“只有我的小些。”二人说说笑笑,竟簇拥师父往慈恩街来。到了慈恩街,果见一座宫殿十分幽丽。怎见得?但见:
一带红墙,围绕着几株松树;三间丹陛,尽种着五色昙花。当中惟巍峨正殿,并无外户旁门;最后起轮奂高楼,亦有雕栏曲槛。左钟右鼓,知是焚修之地;前幢后幡,应为善信之场。山门前不列金刚,自非佛寺;大殿上竟无老子,岂是玄门?阴气腾腾,显现出魔王世界;祥云霭霭,独存此刹女行宫。
师徒四众走到行宫前,见天色晚了,也不管他是佛寺,是道宫,竟一齐牵马挑担走将进去,竟不见一人。走到殿上打帐参拜,却无三世佛像,止有一个龛子里面供着一尊女像。唐长老看见,不知是甚么出身,便不下拜,只合掌打了一个问讯,便领着徒弟走入殿后来,方看见一个老道婆坐在一条矮凳上,嘴里喃喃的不知是念经念咒。看见他四众人来,似惊似喜立起身来,迎着问道:“四位老师父从何处来?”唐长老忙答道:“贫僧乃大唐国差往西天去见佛求解的,因大风迷失了路,漂泊至此,没有宿处;敢借宝宫暂住一宵,明日清晨就要西行。”那老道婆微笑道:“我就估你们不象是本国人。我的佛爷!你们怎么到这个所在来借住?既来了,我怎好不留老爷们!既从中国远来,又往佛祖处去,定有些道行,想也不妨。但我这行宫里并无零星房屋,只好就在后楼上打个铺吧。”唐长老道:“只要一席地,可以容身便够了。”老道婆遂指引四人往楼上去。猪一戒走到楼下,看见那楼梯高陡,使说道:“这样高楼,这点点窄胡梯,我的身子又郎伉,怕人子,我不上去了,就在楼下寻些草打个铺儿睡吧,又好看马。”唐长老道:“上下总是一般,随你随你。”说罢就要上楼。老道婆留住道:“老爷们失路远来,想是还未曾吃饭,待我煮些薄粥,与老爷们充充饥再上去睡吧。”唐长老合掌称谢,就在楼下坐等。那老道婆到厨下去了半晌,方才捧了一钵头粥,放在桌上说道:“老爷们请粥。”上有四碗四箸,小菜也无一些。沙弥忙盛了一碗奉与唐长老。长老接了,念一声:“阿弥陀佛!”就举箸而食。小行者与沙弥也各盛了一碗自吃。惟猪一戒盛了粥拿在手中,啯啯哝哝道:“这等一个大寺观,既肯斋僧,连素菜也没一碗,这样轻薄人。”道婆道:“怎敢轻薄老爷们,但这行宫乃是九幽真修之地,怎能有人间那些伊蒲供养?就是这几粒米也还是山上带来的,只好将就充饥罢了。”猪一戒道:“我方才一路来,看见那些店上有多少点心素食,怎说没有?”老道婆道:“老爷呀,那些鬼食岂是你们吃的!”猪一戒道:“怎么吃不得?就是不美口,也还强似吃这碗淡粥。”唐长老听了,大骂道:“馋嘴畜生!多感这女老菩萨,煮这样好粥斋僧,已是莫大功德,你怎敢争长竞短!”猪一戒方不敢言语,看见他三人都吃完不吃了,就连钵拿起来,就着嘴一口气吃个干净,说道:“真好粥!就象饮汤。”那老道婆笑一笑,收了碗箸往厨下去了。唐长老就方便了上楼去。楼上是三间,中间供着一个女仙龛子,龛前挂着一盏琉璃灯。沙弥打开行李,就要摊铺在东一间与唐长老睡。唐长老道:“这楼房中又无禅床,席地而眠起坐不便,莫若将蒲团铺在中间琉璃下,待我打坐,你二人自去睡吧。”沙弥应诺,随拿了蒲团放在楼中上面。唐长老抖抖衣服,竟向南端端正正盘膝坐下,小行者与沙弥自到东一间房里去睡不题。
却说猪一戒自走到厨下,向老道婆讨了一把草,拿些喂了马,余下的就铺在楼下靠壁。正打帐睡觉,忽然肚痛要出起恭来。忙走出行宫门外,寻个空地出了恭,站起身来。此时才晚,只见街市上灯火荧煌,遂走到市口上一望,只见那些茶坊酒肆中,吃茶吃酒的人出出入入,比日里更加热闹。看了半晌,肚里已有几分垂涎,又走得几步,只见一家子热气腾腾围着许多人,忙走近前张看,却是才蒸熟的出笼馒头在那里卖。众人也有买了去的,也有买了就在那里吃的。猪一戒看得馋唾直流,忍不住也随着众人叫道:“化我两个。”那卖的人听见说“把我两个”,只当做替他买,便拿两个递与他。他接在手里,也不管好歹,竟三两口吃在肚里。吃完了,就象不曾吃的一般,忍不住又伸手说道:“再化我两个。”卖的人又递两个与他。他接到手,不两三口又吃完了,肚里只觉不饱,又走近柜边。卖的人看见,只道他来还钱,因问道:“馒头好么?”猪一戒道:“好是好,只觉有些土气息泥滋味。”卖的人道:“你这和尚想是不生胃口的!这样好香甜馒头,怎说土泥滋味?”猪一戒道:“方才因肚饥吃得忙了些,不曾嚼出味来。你既有心布施,索性再化我两个。”卖的人道:“师父不要取笑,我这些馒头是卖钱的,怎说布施与化起来?”猪一戒道:“檀越不要取笑,我们做和尚的从来是化,怎么说要起钱来?”卖的人听了,着急道:“我在此开店多年,从不曾见你这惫懒和尚!骗了人家的馒头吃在肚里,怎说什么布施!你岂不知国王的法度利害!若是骗诈财物,拿去打了还要问罪哩。”猪一戒道:“我们出家人,就见皇帝也要化他布施,莫说你们国王!况我又不是你国中人,你国王管我不着。”卖的人听了,愈加着急道:“你原来不是我国中人。”遂跳出柜来,一把扯住道:“快还我钱来!”猪一戒道:“我若有钱买馒头吃,不做和尚了。”卖的人道:“凭你做和尚不做和尚,馒头钱是要的。”猪一戒道:“若是定然要钱,我吃得不饱,率性再赊两个与我吃,我明日一总还你罢。”卖的人道:“你又不是我国中人,赊与你哪里来讨?”猪一戒道:“我就住在转弯刹女行宫内,明日来讨就是。”卖的人道:“你方才说做和尚的没有钱,明日讨难道就有了?若明日有,何不今日与我?”猪一戒道:“你不知,一路上遇着善人家斋僧,有些儭钱都是师父收着,故许明日讨还你。”卖的人哪里肯信?只是扯着不放。猪一戒被扯急了,将手一摆,本意只要挣脱走路。不期力气大,将那卖的人一个筋斗直跌去有丈余多路。那卖的人被跌重了,爬不起来,只坐在地下屈天屈地的叫喊。众人看见忙来搀扶,猪一戒乘着人乱,竟一道烟溜回刹女行宫,铺开草睡去了。
卖的人正坐在地下叫喊,恰恰撞见国王的黑孩儿太子,带了许多跟随,打着灯笼火把出来游戏,忽看见有人在地下叫喊,便问道:“你为何叫喊?”卖的人道:“小人靠卖馒头为生,忽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和尚走来,骗了四个吃在肚里,竟不还钱。小人向他讨钱,他钱倒不还,倒把小人打伤在此。”太子道:“你就该说国王法度利害。”卖的人道:“小人也曾说过,他说他不是国中人,国王管他不得。”太子听了大怒道:“既到我国中,就是我的治下了,怎么管他不着!他如今住在哪里?”卖的人道:“他就住在刹女行宫。”太子就分付手下跟随道:“快到行宫里,与我将那骗馒头吃的和尚拿来,可带这人去作眼。”跟随得了言语,就有十数人拿着火把,帮着卖的人一齐跑到行宫里来。殿上不见,就往后楼寻来。刚到楼下,就听得鼾呼之声,众人将灯火一照,卖的人早已看见猪一戒在壁边草里,抱着头,曲着腰,象狗一般睡着。便叫一声道:“在这里了。”众人听见,不管好歹,跑到草铺前,扯头的扯头,扯脚的扯脚,正望扯他起来。不料猪一戒身子郎伉粗重,几个人哪里扯得他动,只是东推西搡。原来猪一戒吃了四个馒头,心中一时迷闷起来,放倒头就睡着了。正沉沉好睡,忽被众人推来搡去,将他弄醒了。心下焦躁,不觉将腰一伸,脚一登,早把那些人登得跌跌倒倒,滚做一团;再竖起头来,把两只蒲扇耳朵一顿摇,那些人爬起来看见,又吓得屁滚尿流,大家往外乱跑,连灯火都撞灭了,因悄悄的逃了出去。猪一戒再睁眼看时,一个人也不见了,乃连声道:“啐啐啐!我只道着鬼,原来是做梦。”走到阶前撒了一泡尿,依旧去睡了。
众人跑了出来,忙报与黑孩儿太子道:“那和尚生得十分丑恶,象一个野猪精,身子又郎伉,任你扯拉也扯拉不动;扯拉急了,他坐起一顿摇头摆脑。小人们若是胆子小些,已被他吓死了。”太子道:“胡说!待我自进去看。”众人道:“小大王不要进去吧,那和尚又丑恶又粗卤,恐被他惊吓了。回宫时娘娘要怪小的们不禀知。”太子道:“既是这等,不要声张,待我悄悄进去看一看,便有处治。”众人不敢违拗,只得悄悄随太子进行宫来。到得楼下,早听得猪一戒又打鼾呼。太子轻轻走到面前一看,见猪一戒睡得沉沉,因低低分付众人道:“可取两条粗麻索来,乘他睡熟捆起来,便不怕他了。”众人领命,果然取了两条绳索来,俱打了活结,一条从头套在上半截,一条从脚套在下半截,渐渐收拢来,连手都缚住了,然后横三竖四满身都捆起来。猪一戒竟不知不觉,只是酣酣的打呼。太子看了道:“这和尚怎如此泼皮?”又分付众人可取绳杠来抬了,回宫去慢慢的摆布他。
众人见将他绑得紧紧的,料想不能挣脱,遂大着胆用四条扁担着八个人,竟抬了回宫去。太子也就跟了回来,坐在潜龙殿,叫将这和尚抬到阶下。再看时,昏昏沉沉,尚还未醒。太子叫人取出牛皮鞭来,照着他屁股乱打。打了七、八下才痛醒了,说道:“是哪个?不要取笑。”太子也不答应,只叫再打。又打了五、六下,打得有些辣豁豁的,方要用手去摸,一时手撤不动,急开眼看时,才知被人捆绑。又看见太子坐在上面,便喊道:“你这小哥儿,我又不认得你,你为何将我捆起来恶取笑?”太子道:“你这野和尚是哪里来的?怎敢在我国中骗人馒头吃?”猪一戒道:“做和尚全靠化斋度日,那馒头是我向他化吃的,怎说是骗?”太子道:“馒头也还事小,你怎说我国王管你不着?”猪一戒道:“我们出家人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从来无拘无束;就是天上神仙也管我们不得,莫说你这阴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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