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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廊下,抬眼望,夏月将尽于秋,独留陆琰一人坐院中。
戚夫人近来开了两间新铺,忙得筋疲力竭,无法相陪;他则是一入夜心内有忧,浑浑噩噩睡了又醒,直让出内外两间卧室给夫人酣睡,自己暂搬了偏房,夜间辗转时,来去方便。
京中人皆知陆尚书夫妇鹣鲽情深,府里没有侧室;朝中关系近些的同僚还晓得二人彼此照顾了生活起居,没有大事不让下人伺候,小院一关门,不管外面富贵,就是民间夫妻。陆琰听见议论,都一一应下——他们确是良伴,只不过,全不像寻常夫妻罢了。
院里一直备着竹椅,他在其上打了把扇,摇晃出一线风凉柔和,不热,只是躁在秋前,睡不稳。
白日里陆府门庭若市,主人着管事代为接待,礼单堆了书房半个架子,陆琰懒得细看。明里来的东西,都是要整理好上报的,若真有愣头青上门拜访时递了奇珍,管事比他更有手段,知道如何划分处理,规制分明。新帝登基典仪未办,吏部尚书就专心新朝人事,奉天殿外的玉阶都要被他洗刷一遍了,翰林院里青年才俊给掏出来四分,各有其位;陆琰就立在漩涡中心,新帝新朝新人新事,将来事好做,必定有现在的功劳。
破立之间自然得罪人,不过眼下是他正要举手遮天时,没人敢正面上来,本事不到家,顶不住天的。
侯永知道陆琰料理完外朝,就想与他起事,宫内司近来找了借口,暂不让下属走动陆府。高颂芳出不得宫,递不出信,陆琰只当没这个人物,登基大典近在眼前,朝中事多,一朝之辱,刑部会忍这一时,他也不许忍了一世。
若以凤阁为界,以外之地,都是他掌中物件,假以时日,就是左右往复交替一般轻易;以内之地,牵绊着变动的内宫与懵懂的皇帝,陆琰暂时求稳,只抓住关键一人。
不称心的是,这个关键人,总扰他每日最为清闲之时。出屋之前,他刚在梦里见过李少俅,他捏造的那一个李少俅,浑然不觉他的烦闷,直把他往一团火里拉。兴许是熟悉些了,两人见了面衣物就没了,滚在一处,是少年垫在下面,扶着他骑坐在挺立的龙根上,恍惚间,似曾相识——天禄阁的书桌渐渐清晰在身边,是那日李少俅扑开他、双双落地后的场面——这下即便是梦中陆琰也发觉不对劲了,该是往事,却又再现,幻梦似真。
可即便意识到皆为梦境,他沉浸其中,也没有停下在皇帝胯间尽力起伏的动作,反倒觉得更能放纵,一味追求肉里的快乐,如此真切地映刻在身体上……
梦断了,断在他尚未纾解全部欲念的时候。今天梦里的李少俅不那么积极,满眼期待望着他,除了搁在他侧腰的手,就再没有帮助;陆琰是一颗心吊在喉咙里,仅凭一己之力攀不上极乐之巅,磨得久了,也会以眼神抱怨身下人懒惰。如果真是李少俅,他大可以再用些手段,逼得对方一同起舞;可这不是,不全是,其中有李恭,李恭喜欢看他焦灼床榻的模样,还有别人,一个个劣性都在梦里人那边闪着光,是所有恩怨气恼都攒在他这边,全部等着他教大了的皇帝。
视线自月光滑到屋檐上,再远看院墙,许多年前夏日多雨,有位皇太孙也不怕危险,直翻了这墙,撇开一王府人,就躲藏到他这里。如今不见墙头人,只有对方留给他半曲未续,想得多,益发难耐,扇子摇得快了,寒凉初起,惹得他不禁喷嚏。
有人念起他议论他,在这么个三更未到的黑夜里。陆琰该尽力睡了,过一日就是典礼,新有变化,他明日还得再看一遍百官排位;可天上有星星不借月光,独自闪得耀眼,他看过去,再看回来,忽觉院中哪儿有异,砖瓦动静,令他停住摇椅。
屋檐上蹦下个浑身黑衣的男人来,没觉察他在廊下,直奔着院内卧房去。
刺客?不大像,没有凶险之气。阿戚睡觉时门闩得紧,对方必无机会进去,陆琰认定了这是为他而来,再晃起竹椅,就看着吱呀声如何吸引黑衣人,发现他在这儿。
还算警觉,反应快。他看那脸孔转过来,虽包着半张面容,可陆琰认得那双暗中闪亮的眼睛——闵奕怎么半夜得空,来陆府聚聚?
哦,是严宵了。宪章卫除有巡行任务之外,夜间是出不了衙门的,这严百户还挺有本事,不知跑了多少屋顶,才到得了陆府主院来。眼下青年不知打算让人当作严宵还是闵奕,背着手向偏房檐下走来,陆琰抬一指抵在唇上,示意不速之客噤声,却没有阻止人近前。
他还记得这家伙出京之前,也是这里,拉扯着他在正屋石阶前,终究得偿所愿;他也记得,当时自己有多少怨恨不平,全借了此人饲虎热心,才稳得住再守了天下十载岁月。夏天不好说雪中送炭,闵七珀就是颗一解躁虑的千年冰珠,往往时机恰好,让人想塞在怀里。
偏房外檐下有阑干,闵奕走过来,也不绕路,轻身跳越,直到站在陆琰的竹椅前,才一把拉下面上布巾,露出他那副区别于十年前的胡须来。彰显沉稳的装饰品,遮挡了记忆中甜美俊秀的少年,宪章司对他不熟悉,乍一看还认了假作的理,可这里有位看着他长成的汝尧先生,看着碍事,反倒是明珠蒙尘。
“先生……”闵奕抱拳一拜,刚尊称二字,就发现陆琰的手指还未放下来——不需要他说话。
这么大一人,再轻手轻脚轻声轻气,稍不注意还是会惊动屋里阿戚。陆琰比从前稳重,见青年疑惑,勾了勾两根手指,眼神流转,示意了竹椅旁的地面。
小小百户看多了大人们的这种姿态,嘴角一歪,单膝跪在他身侧,领旨。陆琰却没有说话,头还偏在另侧,只伸了把扇子过来,顺在闵奕后背上,像是替了手指,拍打疼爱宠物的意思。夜行的宪章觉得被高官戏耍,眼神里的不悦投转过来,连此刻都是取了月光一缕,耀过夏夜之星。
失落的宝石将自己送回来了,陆琰吊着悬着就是不知趣,于是瞥过来,视线从那唇上绕到眼里。他整个人倚靠竹椅,神色昏沉慵懒,前后摇晃,扇沿刮在背后薄衫,一时分不清有意无意;二人眼睛凭空搅在一处,追逐几番,闵奕眉头松懈,琢磨出兴味来,凑过去,唇瓣磨在陆琰的须尖,想必他的须尖也蹭得到先生的唇,让人躲避中被椅背限制了去路,只能交出点领地,温存片刻。
若只是排解欲念,陆琰不必开出这朵红莲——是许久未被旁人滋润,舌上寂寞,翻搅挑动了花样来。香涎交融,似玉泉轻泛,那一把扇如同延展了手臂,搂了身侧人,待唇舌分开时也未离去,挂着两方念想,就听他低语抱怨:“……扎人。”
闵奕噗哧一笑,刚要嘲弄先生不也蓄须多年,先被对方起手掩了嘴巴。这州官太惹百姓气,捂着就捂着,他一摇头,须尖挠在掌心柔软处,逼人撤手,再送来个抱怨的眼神,换的又是吻与亲昵。
该说的话,该论的事,都还没个影,他们俩就在廊下厮磨了唇舌耳鬓。陆琰没想到与闵奕可以只字不提先纠缠上,也不提醒先进屋,就坐在这儿,看事情能发展到何处。阿戚一贯睡得浅,不知这几日如何,要是他们在院里折腾醒了她,这可再得不来好脸色。
他扇子还在人背上,歪斜几次,滑在肩头,再近些,便会抱怨竹椅竟有扶手,阻隔亲密,不如拆去。
抬一手拦住青年的肩颈,陆琰想想,还是跟梦里人学的,总算分了距离,能说话了:“严大人夜半公务,好兴致。”
如此讽刺初来乍到的严百户,那肯定是要惹事的,闵奕撇开挡在中间的胳膊,贴近问道:“陆大人是,在此等谁光顾?”
“光顾”用得好,煽风点火在方寸之间,好像夜间会翻进陆府之人,可不止他一个。陆琰收回扇子扭身向着院中,想起上次叫人“陆大人”时是仗着皇威撑腰的宪章卫嘴脸,回了句:“内外事多,教人难安寝食。”
“哦,是先生没人陪寝,睡不好……”话没完先被扇子呼喇在额上,玩笑过火,正戳在心窝里;闵奕不论,张望主屋房门紧闭,又问,“夫人在京里叱咤风云,先生回来,掰不过她吗?”
陆琰记起来了,当年闵七就在心里跟戚夫人过不去,临要走还让他喊“阿七”替代。如今他只身室外,仿佛是被夫人赶出来似的,自然有人上了醋劲。
十年过去了,稍作怀念即可,难不成还要真心揣了彼此,才是本色吗?“严大人无事,陆某送客。”还不知闵乐麟是埋了什么安排才能让闵奕回来,陆琰虽动过念,但不想招惹,只望对方莫要张扬曾经秘事——岳州来的严宵,怎么会与凤阁学士有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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