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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的一片,唯有胸口和肚子上还有一些光润柔软的肉,我与忡忡一样,都是那种能够把发育中的单薄身材保留很长一段时间的女孩。
果真晚饭的小餐馆里面有红烧肉和虎皮蛋,五花肉被切成厚厚的片,慢火炖到入口就化,酱汁全部都用来捣在饭里面吃掉,一个人就吃了整整两碗饭。我们俩争先恐后地抢菜,我喜欢这样的闹腾,把空的啤酒罐全部捏瘪。其实那个时候小五就已经轻微地酗酒了,他每天睡觉前都要喝两小瓶黄酒才能够睡去,抽烟的量是每天一盒半,我无意去劝烟劝酒,只觉得这些能够令人感到短暂快乐的事情并不一定非要禁止,谁都不知道明天,那是风靡美国的雌雄大盗的精神。但是小五喝了太多的酒以后就变得粗鲁起来,他红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给我看,是一张合影,一个饭桌上,小五的腿上坐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女孩。
“这个女孩是我的同事,杂志社里的,她追我。”他指着那个女孩给我看,“我的女朋友,我是喜欢她的,可是她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她总是哭哭闹闹,我们认识那么长时间了,也只是拉拉手。但是这个女孩,她很开放,她的身体真的叫我放不开,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但是就是放不开。”小五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面目可憎,背叛已经成了我心目中最最可憎的行为之一,我却不能够讨厌他,他喝醉了,但是他是诚实的,而且他是小五,我怎么样都会从心里原谅他,他不是坏人,也不会是猥琐的人。
“我的女朋友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的,她来质问我,要跟我分手,她跑下楼去,我去追她,她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最后我在马路中间拉住了她,但是她大哭,尖叫,撕我的衣服,最后围观的人报了警,警察把我们俩都带进了警察局里去。”小五继续喝着酒,低头说话,不能够看我,“从警察局出来我们就和好了,可是似乎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我已经重重地伤害她了,从此我们之间就是有着大问题的了。”
“你不能够当女孩都是傻子,其实我们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就是不说出来罢了。”我确实不会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回应,看得出他很难过,心里着急,但是不知道如何去说,只能够点着头,嗯嗯啊啊的,很没用。
小五说:“其实我也是觉得所有的爱情都特别渺茫,从十几岁到现在,越来越搞不清楚爱情是怎么样的了,过去仅仅是单纯地爱着那个人,不期望回报,现在却是想着也要得到同样多的爱,否则就会失去平衡,而且现在总是带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在爱着,很小心翼翼,完全不像是个少年了,可是不甘心,很多人都说我现在看起来老成了,但是我心里觉得自己还应该是个少年。”
可是对于小五来说,我的暗恋却是永恒的,如此纯粹,不会掺杂任何杂质,没有第三者,没有那些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我曾经听说过一种说法,有种人从童贞长到老成这当中是没有断层的,他们其实从某一个阶段就停止了成长,虽然外壳长成了大人,但是内里还是个小孩,他们也会老去,但是不会被成人世界摧残得面目全非,一步一步走向猥琐,他们到了某一天在瞬间就老去了。我真正的爱情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小人儿,她从来不惧怕,她总是像个小孩子般不知道躲避,迎上去,迎向那些龌龊的或者是纯良的人们,她是不老的,她也是不遵守规则的,她应该只知道,她爱他。有些人越是爱得久了,越是软弱,越是麻木,越是缺乏了勇气,但暗恋却是永远不会死的。
那天小五喝到酩酊大醉,因为是周末,我把他带到我的宿舍里面去,他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毯子,酒精不能够麻醉我的神经,只能够让我睡不着觉,我烧着脸颊坐在桌子边看书,时不时地听到小五的呻吟声,我想亲亲他的脸,我想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再到他的身边去躺一下,他突然叫起了我的名字来,我吓得站起来,半晌都不敢移动身体,不敢发出声音,他努努嘴又转过身去,继续说梦话,夹杂着英语,骂着脏话,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在梦里面依旧是生机勃勃的一个人,粗鲁的男孩子。于是我也就靠在小夕的床上,睡过去。
其实那个晚上我很难过,我靠在小夕的床上反复地想着照片里那个女孩子的面孔,那个小五沉迷于她的身体的女孩子,她长着一张狐狸般的小阔脸,不漂亮,五官分得太开,带着一种默默的世俗气,相比之下,我肯定是更喜欢小五那个带着婴儿肥的女朋友。但是偏偏无法忘记那张面孔,我一定比那个女孩子漂亮,也比她吸引人,可是为什么小五不肯碰我,他怎么也不肯碰我,哪怕我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他都不肯碰我,我们俩靠得那么近他也不愿意亲吻我,他对我那么吝啬。我本以为这是他出色的忠诚,但是就算他连忠诚都可以舍弃,他也不愿意碰我,他宁可与这样一个俗气的女孩子在一起,他也不愿意再次拥抱我一下。
我委屈极了,但是我想我还是要这样地爱着他,这样不出声响地爱他。
或许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渴望小五的拥抱,如果他不爱我,那么我也渴望一个亲人一般的拥抱以及接吻,难道我们不该是亲人么?难道我们不该是青梅竹马么?我们一起从最最生涩的年纪里面勇敢地成长起来,难道我们就不该彼此相爱么?
这一年的山坡风平浪静,宿舍门口的空地上盛开着大片的紫罗兰,而树叶诱惑人的清香也在消磨着我们的时光,我却总觉得黄金年代正在无可挽回地消逝。我一直听的那个会在夜间朗读小说的电台节目突然之间就停掉了,毫无征兆,于是每天晚上调到那个熟悉的频率时,出现的总是一个令人生厌的女声,播放着毫不搭调的港台音乐,那些名字都很陌生,饶舌乐突然从西方红到了东方,突然好像我们都已经变成了老人,我摸摸从东面城市带过来的磁带,它们在床头放了太久,已经积了灰,想来就算是找到一台可以放磁带的机器来播放它们,也会因为磁粉的掉落而略略走音的。我们就好像是那群固执的老人,守着九寸钉,守着收音机头乐队,或者是守着张国荣,把他们的演唱会录像看上百遍,把他们的曲子在播放器里面反复地播上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根本就不会生厌,在山坡上这凝滞的时间里待久了,我们已经不太清楚外面世界的变故,幻觉里,我们可以永远地赖在这里。
学校一个通道的废墙上面总是被涂鸦,但是已经没有少年时熟悉的某某人爱某某人,或者是某某人讨厌某某人,却是生殖器官用红色喷漆画出可笑的形状来,还有各种符号,有一天用黑色的油漆写着:IT IS THE END OF THE WORLD。我与忡忡站在这堵墙前面喝袋装的巧克力牛奶,她说:“我们真是神奇,我们居然经过了千禧年却没有死掉。”这天她刚刚接到一张教务处的警告单,她因为缺课太多,有四门课都没有及格而被警告,而且她的那个记过处分还在考察期。所有在高中期间好好读书的学生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如若我们曾经如此努力地想要考进一所大学,那么考进大学以后我们又要做什么呢?突然之间这个目标就被放空了,物质世界的诱惑如此大,但也只是偶尔地袭击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我们自己也是被放空的,如同时间一样。忡忡对着那面墙竖起了中指,但还是没有说出那句隐藏了多年的:FUCK U。那该是如此响亮,吓倒走过去的那些乖巧的男学生。
我没有想到的是时间的齿轮可以放得很缓慢,但是也可以突然加快步伐。
那个凌晨我是在沉沉地睡着么,还是在做噩梦,我是被走廊里面的电话铃惊醒的,惊得我浑身冒着汗从被子里面钻出来,看看外面的天空已经是将近清晨的模样,泛着可人的红光,我恍惚着披了条毯子冲出去接电话,害怕它突然断掉,果然刚接起来的时候就断掉了,我耐心地在边上等,想着它还会再响起来,走廊里透着橘红色的光,水房里面有水滴声,大风
的天气,外面的树木在剧烈摇摆,发出沙沙声。隔了一分钟,电话铃又响了,是忡忡,我就知道这会是忡忡。
“来接我好么,我又没有车钱了。”线那头的声音细若游丝。
那真的是最最贫穷的日子,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没有钱,就算身上只剩下十块钱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我再次带上抽屉里面所有的钱去接忡忡,因为急切,又怎么也找不到脚踏车的钥匙,在黑暗里面跌跌撞撞,几乎是跌着冲出门去的,而又很后悔把宿舍的门砰的一下关上后想起来终究是把房门钥匙忘记在里面了,上次马肯的事情留下的后遗症只是,我不愿意过多地惊扰小夕了。
又是那条坡路,放开踏板就自己飞速地冲下山坡去,蓬乱的头发全部往后倒,一颗心好像是系在了秋千上面,在微弱的晨光中树木透着愉快的红色,很隐秘,空气过于清新,好像是卡在喉咙口的薄荷糖。我在拐弯处急刹车,妄图躲在那些芭蕉和棕榈的后面仔细地看看忡忡,看看她独处时的模样。但是她听见了我的刹车声,神情立刻就雀跃了,把香烟扔掉,打开车窗把半个身体探了出来,欢快地朝我摇手,再次催促我快点过去,我迟钝地站在山坡半腰上,单脚抵着脚踏车下滑腻腻长起青苔来的石板,望着忡忡,她穿着吊带衫,露出瘦细的胳膊来,耳朵里面还塞着耳机。没有巴掌大的树叶遮蔽,我躲避不起来,我不能够好好地看看她,那么久没有好好地看她一会儿。她鼓起腮帮子要叫我,我只好再次踏起踏板冲下山坡去,一些终年铺在烂泥里的树叶小小地飞舞起来,被车轮碾过的则发出清脆的响声。打开的车门里呼出凉丝丝的气息,我帮忡忡付了车费。出租车开走后,整个山坡再次处于凌晨的神秘安宁之中,我们俩往山坡上走去,顶上女生宿舍的两幢小楼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一些路边的小菊花竟然只在清晨才开出来。
我们俩各塞着一只耳塞,听音乐走路,这多好,又是熟悉的九寸钉了,又是最最欢喜的CLOSER,“I wanna feel you from the inside。”我们总是笑着说起这句歌词是下流的,但又喜欢这种坚强,充满了力量,叫人想像个偏执狂一样反复地听。我们拐了个弯就又看见绿色的宿舍楼,宛如多年前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挂水所看到的模样,而我们竟然也成了那样长头发的女大学生,真是不可思议。所以就让我们一直走吧,歌也不要停,一直走进南方岁月里面去吧。
“不回去了好么?我想吃食堂里的第一碗白米粥,热气腾腾的。”忡忡说。于是我们两个坐在石头上面聊天,望着天际的一片红色,忡忡继续说:“每次晚上坐出租车回来总是心里面充满了罪恶感,那些钱本来够吃一个星期的饭,但是每次还是明知已经错过了末班车却依然不肯走,一定要他赶我走才走。”我这才看到她的右边胳膊上面有一条很深的划痕,周围凝固着半干的血迹。我惊讶地叫起来。她很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臂,说:“哦,刚才弄伤了的,已经不流血了吧,我自己都没有注意。”
我很紧张地忘着忡忡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伤口,一定是被木头或者铁器之类的东西弄破的。她太让人不放心,走路容易摔跤,出门又容易遇见坏人,被人骗被人欺负都是经常的事情,就算是车子撞到她,她也只会自己忍气吞声,好像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把所有的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当然是很生气的,我越来越频繁地为了忡忡生气,自己都感到自己的愤怒根本就是毫无理由地不可控制。但是她就此沉默了,似乎一时间不肯开口说话,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我把烟抢过来拗断了扔在地上,她又拿,我抢过来又拗了扔掉,用脚踩,把烟丝都踩烂在了泥地里面,这样往复几次以后我觉得自己像个无礼的男朋友。
最后她从烟盒里面拿出最后一根来,说:“这是最后一根了,求求你,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很难受,你不明白,为什么连你都不肯给我烟抽呢?”于是我在瞬间就被打倒了,我怎么能够再次夺下这根烟,我望着她把烟点燃,抽了一口,然后她说:“我今天是逃出来的。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女人突然回来找他了,打电话来说要过来看他,他叫我赶快走。可是那时候我刚刚洗完澡躺在床上面看电视,我不肯走,我用尽所有的办法耍赖,我想留下来是因为心里面发慌,因为他接了电话以后就赶我走,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是那么简单,所以我赖。他勃然大怒起来,要来拖我,但是我就是不肯走,甚至在他的面前大哭,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够打动他,他递给我钱,要我在五分钟里面消失,最后一切都来不及了,响起了敲门声,他才害怕和慌乱起来,他哀求我,跟我说实话,告诉我他最喜欢的女人又回心转意回来找他了,他等这一天很久,他那么可怜,几乎要跪下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生气,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怜。我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问他,那么我怎么走,女人已经在门口了。我本指望他会心软,他会告诉我说我可以不用走,他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可是,可是他指着窗户,对我说,这里才只是二楼,很容易就可以爬下去了。”她的手臂就是在爬下去的时候,被一根伸展在外面的木刺划伤的,痛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但是不敢出声,唯恐发出一点点声音会惊动了J和他归来的女人。
忡忡的肩膀颤抖起来,说:“那么别人所说的心碎就是这样的吧。”
“你说的是J么?”
“是,还能够有谁?”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有个男朋友,是你们班上的,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别人都知道了,只有我是蒙在鼓里的,我听那个多么可恶的女生告诉我这些,这就是你所说的情比金坚么?你又到底在喜欢着谁?”我生气,我一生气就会说出令自己后悔的话,好像伤害了别人才可以保护自己。我知道她的整颗心里,甚至她的整个人里面只有J一个人的影子和气息,她已经被J搞得神魂颠倒,为了他可以放弃所有的东西,甚至幻想卑微地跟J以及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分享他的一小部分生活也好,她已经不企求爱了,她只希望那个她施与爱的对象不要突然消失,她太大的爱没有地方去放。无论如何来说,她都是个勇敢的人,可是我担心她伤害第三个人,那个没有做错什么事情的男生。
“那个男生,我觉得他很好,我们也接吻,也约会,我喜欢他,可是什么人比起J来就都相形见绌了,只有J才是最好的,现在他喜欢的女人回来了,他总是跟我说起她,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真的会回来找他,我知道只要她一回来,游戏就彻底结束了,我根本就是那个掉进深沟里面去的玛里奥,那个被火烧死的玛里奥,那个被刀锋扎死的玛里奥,虽然九死一生,但是最后一条命也用掉了,再也不能够吃金币了。”
“那你就不该跟其他人约会,既然你喜欢J,你又跟其他男生在一起干什么?”
她摇头,她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使劲地摇着头,我很害怕她又说出那几个字:这是你所不明白的,也是你所不能理解的。但是她转开了话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办,J大概会跟他的女人去北方,他一直想跟他的女人在北方有个家,然后他写作,他养他的女人,我也想去北方,我在南方过得很快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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